第51章 真心或者假意
萧启月在亭中坐了一日,看着太阳落下,天边的红霞渐渐褪去炙热的赤色,最终只剩一片孤寂和清凉。
萧启月站起身来,看着天边的残阳,终于做出了决定。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退缩,更何况,如今的他,也没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了。
既然如此,就让他在这阴暗中为她守住一处清明之地,哪怕不择手段,哪怕会脏了自己的手,哪怕……她会讨厌这样的自己。
许悠然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——夕阳的残影落在他的身上,明与暗界限分明,却又在一处共存。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儿,坦然自若地接受命运馈赠的一切。
哪怕那是一座牢笼,将他的身心都困在了里面。
许悠然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怜惜,想要将他从那牢笼中拉出来,让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。
感受到她的目光,萧启月抬眼看她,那双向来毫无波澜又带着一丝寒意的双眼却来不及收敛悲伤,一瞬间拨动了她的心弦,让她一颗心也觉得生生疼了起来。
“你找我是为了你兄长的事?”萧启月再次抬眼的时候,已经调整好了情绪,仿佛刚才的悲伤只是错觉。他声音温和,语气中却带着冷漠,“如果是这样,就请回吧!”
许悠然走到他面前,硬着头皮说道:“我代我哥哥之前对你的无礼道歉,但是我知道,我哥哥没有杀人,请你……请你不要让清漪指证他!”
萧启月嘴角微勾,轻笑道:“他认罪是为了清漪,清漪指证他是为了自保,你觉得关我什么事呢?”
许悠然愣住,然后怒气冲冲地说道:“这明明就是你的计谋!你就是抓准了清漪不能认罪,不能让别人怀疑到你身上才有恃无恐!你……你不过是仗着清漪对你的一片痴心,才能毫不留情地利用她!”
萧启月冷冷地笑了,“那又如何?”
那又如何?许悠然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,尽管爹爹一直教她要遇事淡然、波澜不惊,可是对上他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时,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慌乱。只要他一个冷漠的眼神,一丝嘲讽的轻笑,她便溃不成军,只能缴械投降。
“你难道就不会觉得愧疚吗?你这样的人……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!”
“我不配?”萧启月突然将许悠然压制在柱子上,双眼微微眯起,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“你……你想做什么?”
“你不是想救你兄长吗?既然如此,不如和我做个交易!”萧启月低头看着她,目光中带着一丝嘲讽,“反正真心或者假意,我根本就不在乎!”
许悠然被他看着,两人又靠得极近,她甚至能数得清他眼睛上浓密的眼睫毛……感受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,她的语气都开始不自然起来,“只要……只要你放了许自得,我做什么都行!”
“好啊,既然如此……”萧启月眼中挣扎的神色一闪而过,随即便勾唇而笑道:“你嫁给我,我就放过许自得。”
许悠然一怔,随即便反应过来,许家是清流人家,与许家结亲,对萧启月所谋之事,只有益处。
不知为何,许悠然心中有些难受。他所谓的结亲不过是利用,可她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。
“我是为了救许自得,只是为了救他。”许悠然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。
傅归宁从南宁王府出来便直接去了刑部大牢,好在许自得毕竟是许大学士的儿子,所以在牢里并没有被人欺负,只是看起来有些颓废,看到傅归宁才强打精神高兴地跳了起来。
“老傅,你来看我了?”许自得隔着牢门,撇嘴道,“空手来的呀,你这么抠门,除了我,谁还愿意当你的哥们?”
“许自得,你个白痴、你个蠢蛋、你是不是傻……”傅归宁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一顿痛骂。
“停停停!”许自得捂着耳朵,一脸嫌弃,“许悠然已经骂过了,你再来一遍,我还活不活了?”
“你以为你现在还活得了?”傅归宁故意吓唬他。
许自得一脸不在意,“活得了,活得了,最多不过是流放三千里,到时候你来送我,别的不要,多拿点银子,我以后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。”
“你不难过,那你爹娘呢?你姐姐和妹妹呢?”
“他们天天被我气,我走了,他们还能少受点气,不也挺好……”
“哪里好了?”傅归宁气愤地说道,“你就算留着一条命,以后也不知道要受多少苦,你认下这样的污名,你爹的名声都会被你给毁了,还有悠然,她还没嫁人呢,别人知道她有一个因为醉酒而杀人的兄长,会怎么想她?你想过这些没有?”
许自得沉默了一会儿,才说道:“我虽然总是说我爹迂腐,但其实他真不在乎那些虚名。我呢,好歹是个男人,吃点苦也不算什么。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许悠然……不过我和她心意相通,我都能原谅我自己,她肯定也可以的!”
“你非要执迷不悟吗?”傅归宁恨不得将他拉出来打一顿,“明明不是你杀的人,你为什么要认?你喊冤啊!你翻供啊!只要你说出来,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洗刷冤屈!”
许自得摇头:“若我说不是我杀的人,那别人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一定会让清漪认罪。说实话,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自己都不知道,万一人真的是我失手杀的呢?”
“那你怎么就不想想人或许就是清漪杀的呢?你明知道她是……”
许自得苦笑,“那我就更加不能喊冤了,她要是进了这牢房,哪里还有命出去?”
“你当真要为了清漪承担这个罪名吗?”傅归宁气得跺脚,“我早跟你说过清漪不是你的良人,你怎么就不听呢?对于你来说,清漪就像是一片沼泽地上盛开的花,开得再鲜艳也不过是为了吸引你陷进去,现在好了,你因为她沉进去了,以后再也无法脱身了!”
“我就愿意沉进沼泽地里,不行吗?”许自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“行,那你就干脆死在沼泽地里好了!”
许自得笑道:“人固有一死,早死晚死都得死,死在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还是沼泽地里,也没什么区别!”
傅归宁瞪着他,“那你就死吧,你要是这么窝囊地死了,我连柱香都不会给你上!”
“喂,你也太狠了吧!”许自得连忙求饶,“你和许悠然一样,惹不得惹不得!”
“这你就受不了了?”傅归宁继续说道,“那你觉得别人骂你爹娘教子无方、上梁不正下梁歪、表面清高内心龌龊的时候,他们受不受得了!”
许自得低头沉默。
“你自己好好想想吧!我虽然也不愿意清漪有事,但是这事谁做的就该谁承担责任!你无端地替人担了罪责、扛了骂名,你以为你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条命不要,可你凭什么累得你父母亲人为你奔走为你伤心,甚至往后余生都不得好过?你这是愚蠢、自私!你自己问问自己,值得吗?”
傅归宁转身离开,许自得才慢慢靠着牢门蹲了下来,喃喃自语道:“不值得,可……不舍得。”
“不舍得吗?”清脆的声音响起,一抹绯色的裙角出现在许自得的面前,他抬头一看,只见陆心瑶红着眼睛站在他的面前。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。
陆心瑶求了父亲前来探望许自得,却听到他和傅归宁说的话。她心里难受,却仍然不愿离去。上前一步,问道:“你觉得我现在,算得上美人吗?”
许自得一愣,而后反应过来,想起了当初自己说过的话,没想到这么久了她还记得,难怪她改变那么大。也不知道当初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,给她造成了多大的阴影,只好歉疚地解释道:“我从前胡言乱语,你其实不必当真。”
“我只问你,算不算?”
许自得被她的固执吓到,又见她面色执拗,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,忍不住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。
那时候她总是穿着自家兄长的旧衣,本来就瘦小,穿了那宽大的衣服更是像只瘦猴一般,他那时候嫌弃她太弱,可是在其他男孩子想抢他自己做的大风筝的时候,总是她跳出来挡住他们,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护住风筝。
那时的她明明长了一张单纯无害的圆脸,可那双眼睛却透着不服输的光,让他也无法忽视。
那些孩子过来抢风筝的时候,她一顿撕咬啃抓,最终将人都吓跑了。可她带着满脸的伤痕回头看他,却是一脸骄傲的笑。
“你的宝贝,我守住了!”她昂起小小的头颅,就像一个勇敢的战士。
当时他看着她都看呆了,她威风凛凛的样子,现在想来,还是清晰得很。
“算,当然算。”许自得知道她一旦倔强起来便不会认输,只好认真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后如实回答。其实她小时候就好看,现在长开了更是让人惊艳,不过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上,就像一只兔子,嗯……还是一只会咬人的兔子。
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,陆心瑶咧嘴扯出一个满足又苦涩的笑,朝正在不远处等候自己的父亲走去。
陆太傅正在和傅归宁说话,见自己女儿红着眼睛走出来,忍不住骂道:“这混账小子!怎么就值得你如此待他!”
陆心瑶苦笑摇头:“他觉得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付出这么多不值得,我也觉得不值得。”
“可是,即使盛姑娘不爱他,甚至利用他诬陷他,他还是不舍得她认罪,不舍得她受苦……”陆心瑶低下头,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坠落,哽咽道,“我……我也不舍得。”
陆太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,傅归宁却是心情复杂。
许自得甘心被清漪利用,陆心瑶明知如此还是放不下他,而清漪,又何尝不是为了别人而牺牲呢?
告别陆太傅和陆心瑶,傅归宁瞥见一抹碧色的身影,她走过去,发现果然是清漪。她会出现在这儿,估计也是为了许自得吧。
自从知道许自得出事,傅归宁无时无刻都想骂清漪一顿,骂她不知好歹,骂她狼心狗肺,她甚至都想好了,哪怕她愧疚自责、无可奈何,她也不会原谅她。可是在看到她满脸迷茫的样子时,她却骂不出口了。
两人再次来到重逢后第一次见面的迎客楼,还是同样的两个人,可心境却完全变了。
“那时候你在这里问我——你的婚事是重要,还是有重要作用,现在你明白了吧?”清漪问道。
傅归宁摇摇头,“现在我反而更不明白了。不过也不重要了,启月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,他想要我做什么,我去做便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