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归宁以拜访萧启林的名义去了萧启林的住处，如今萧启月还没有正式的官职，所以暂时还住在萧启林的家中。两人关系亲密，想必萧启林早就知晓了萧启月的身份。

萧启林作为南宁王世子，丝毫不避讳，可见他们已经是把握十足了。

“阿宁，你来了。”萧启月一身白衣胜雪，坐在湖心凉亭当中，旁边柳枝袅袅、柳絮风飞，更为他增添了几分不容于人世间的仙气。

傅归宁只觉得，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。更觉得，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不真实的萧启月。

“这是你最爱的茉莉花茶，”萧启林执起茶壶为她沏了一杯茶，顿时凉亭香气四溢，“是今年春天的新茶，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陈茶。我原本不喜欢喝这种香腻的茶，但是这些年也喝习惯了，倒让我觉得比其他的茶还要好些。”

“启月哥哥……”

萧启月看着她着急的模样，心下了然，问道：“你是为许家少爷而来？”

“是。”傅归宁的心沉了下去，此事果然和他有关。其实她略一想便能明白，杨中纪一家被杀，绿茵恐怕是目击者，她躲回天香楼，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被人灭口，所以启月哥哥只能让清漪动手。

可是杨中纪本就是陷害康王舅舅的关键人物，启月哥哥回来他便死了，而和他关系密切的绿茵却被清漪杀了，别人必定会有所猜疑，毕竟在康王出事前，清漪是萧启月的未婚妻。

所以，只能嫁祸他人，而许自得就是最好的人选。

可是，经此一事，许自得就毁了，许大学士一辈子的清名也毁了。

“大理寺丞杨中纪死了！杨家人也都死了！就连目睹一切的绿茵也被杀了！”傅归宁深切地看着萧启月，问道：“启月哥哥，你究竟想做什么？”

“杨中纪为什么会死你应该明白！”萧启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，愤慨道，“当年若不是他背叛我父王，我们一家人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？”

“那杨家其他人呢？因为杨中纪害了你们，所以你就要杀死他们一家老小吗？还有绿茵，她虽然流落风尘，可终究是个无辜的女子……”傅归宁失落地说道，“启月哥哥，你从前，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！”

萧启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，那双原本抚琴执笔的手如今已经染上了历经风雨的沧桑，他喃喃道：“从前不会做的事我如今已经做了不少了，以后……以后恐怕只会做更多。”

“况且杨家一家人并不无辜，撇开出卖我父王不说，杨中纪为官不仁，欺压百姓、强占民女，他的母亲和一众妻妾更是借他的势私占民田、逼死佃农，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以及底下奴仆，哪个没有帮着作恶？至于那个绿茵也不是什么无辜女子，杨中纪的发妻就是她下毒毒死的，如今不过是叫她尝尝同样的滋味罢了……”

萧启月突然握住傅归宁的手，殷切地看着她的眼睛，“我不过是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，阿宁，你会理解我的，对不对？”

傅归宁垂下眼眸，带着一抹无奈的失落，说道：“我理解，可是我不希望你这么做。”

萧启月松开她的手，走到凉亭边上，背对着她站着。

“阿宁，每个人想做和不想做的事都很多，可是，很多时候，我们往往身不由己。”

“启月哥哥，我一直都相信，康王舅舅没有谋逆，我也知道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原本就应该属于康王舅舅，甚至是属于你，所以你的仇恨、你的不甘我都能理解……”

“可是，我更希望，你现在做的事，目的只是为康王舅舅洗刷冤屈，不要伤害无辜的人。”

萧启月低头，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，“阿宁，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”

“当年那场祸事，死的人太多了！我的父母、亲人、假替我去死的人，还有那些为了保护我而堆积成山的尸体……”

萧启月痛苦地闭上眼睛，“那些人放弃身家性命保住我为的是什么？现在的我，是他们孤注一掷的希望，他们在身后推着我，很多事情，我不得不做，就算我不做，他们也会去做，他们做了，便跟我做的没什么区别。我已经……没有退路了。”

“启月哥哥……”傅归宁看着他心中涌起痛楚，她心里明白，这些事，岂是他一人能左右的。这是他的命运，也是他肩负的责任。

只是，太沉重了。沉重到甚至可以毁了从前的萧启月。

可是，又能如何呢？

他原本是那样风光霁月的一个人，如何会甘心陷入这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？可那场还没开始的叛逆害死了多少人，那些人一个个都在地狱里等着他去解救，那些为了复仇而苟且活着的人，都在看着他……

他不能退缩不能害怕，更不能停下脚步，哪怕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，哪怕双手沾满鲜血，哪怕内心充满罪恶……

可他，却连犹豫的资格都没有。

“启月哥哥，就让我自私一回吧！”傅归宁流着泪说道，“我想要你忘了过去，忘了一切，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，好不好？”

萧启月回头，微笑着看向她。两人一个静默不语，一个无声哭泣。只因为心中都明白，那只是奢望。

“启月哥哥，无论以后会怎么样，我都会站在你这边。”傅归宁已经打定了主意，不管多难，她一定要阻止他坠入黑暗。她相信，舅舅舅母在天之灵，一定只想要让他好好活着。

萧启月灿烂一笑，双眸中的冰雪顷刻消融。

“其实，我自己也很不甘心呢。”萧启月回头看向傅归宁，带着笃定的眼神说道，“有些东西我不在意，可有些，我势必要夺回来！”

傅归宁怔住，萧启月笑道：“谁都以为我想当皇帝，其实当皇帝有什么好的？我想要的，只是曾经的温暖，我的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，姑母也不在了，只有你，阿宁，只有你，只有你才能让一切回到曾经……”

“启月哥哥，我会陪着你的。”傅归宁知道，自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。

萧启月转身看向她的眼睛，目光中的情意不再掩藏，深深地映在傅归宁的眼中，“阿宁，曾经的我，原本要娶的，就是你，也只有你……”

傅归宁惊讶地看向他，他的目光真挚又充满柔情，可她却无法回应这份深情，只能低头说道：“我从来都不知道，我从小就将你当成我的兄长，至今从未变过。我以为你喜欢的是清漪姐姐……”

“那不过是父王的打算，我从未想过娶她为妻！那时我已经说服了母亲，她答应会让父王同意退婚，还会亲自去傅家向你提亲……”

傅归宁完全乱了，她一直将萧启月当成自己的兄长，尽管她崇拜他、仰慕他，可是却从未对他有过非分之想。

“阿宁，我心里，一直都有你。”萧启月看着她的眼中满是深情，“这些年，唯有想起你，我才有勇气面对一切困难。”

“可是，可是我已经嫁人了，我有爱的人……”

“我说过，你不爱他！”萧启月语气冷冽，目光逼人，“总有一天，你会看清自己的心！若是你看不清，我也会替你扫除一切障碍，这一次，我不会再让人将你夺走！”

“启月哥哥，你想做什么？”傅归宁急切地说道，“你别伤害沈琰！”

萧启月见她一脸戒备，只觉得心中更痛了几分。

傅归宁又说道：“还有清漪，不管你对她是不是真心，可我看得出来，她是真心待你，你别再伤害一个爱你的人了！”

“所以呢？所以你希望我娶她是吗？”萧启月的心沉了下去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忧伤，“你当真是对我一丝情意也没有吗？”

“是。”傅归宁直截了当地说道，“哪怕我不爱沈琰，我也不会爱你。在我心目中，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，也只能是兄长！”

傅归宁心中虽有不忍，但是既然不能回应，不如干脆断了他这个念头。

转身走了出去，刚巧碰上了萧启林和清漪。

傅归宁深深地看了萧启林一眼，她早该知道的，南宁王府有自己的野心，但是她决不允许他们将启月哥哥推入深渊！

萧启林感受到杀气，连忙朝她讨好地笑笑，傅归宁不理会他，直接走开。

清漪叫住了她，在她身后说道：“殿下这些年过得很苦，他不过想要你给他一些安慰，你可不可以……不要太绝情？”

傅归宁没有回头，冷笑道：“那你呢，你利用许自得的时候，有没有手下留情？”

清漪脸色一白，只能目送她离开。

她也不想伤害许自得，可是若是不能证明人是许自得所杀，那别人迟早会怀疑到自己身上。萧启月近来在盛京风头正盛，她当年又差点嫁给他……若是有人查出自己和绿茵的死有关系，那势必会有人怀疑萧启月的身份。

清漪看着湖心的那个身影，似乎永远孤傲和寂寞，就如当年她对他一见倾心的时候一样。她知道他不爱她，可是，她多想融化他眼中的冰雪，多想抚平他眉头的忧伤。

凉亭里传来琴声，带着几分悲凉，又带着几分沧桑。琴音袅袅，久久不息。